口述人物

遇上九二一 喜見眾志成城──蕭惠特訪談紀錄

我1952年(民國41年)在臺北出生,家庭經濟小康,有一個姊姊與一個妹妹。我只是高中畢業,學生時喜歡登山、參加社團,擔任登山社的總幹事,處理平常的會務、年度報表、活動規劃、行前勘察、人員工作分派、相關協力單位聯絡、行文申請、人數確認⋯⋯社團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務全包。

二十歲那年(1972年)我服三年的陸軍飛彈部隊役,那是屬於特種兵種之一。依往例飛彈兵應該就跟空軍少爺兵一樣,只要把各項電子設備熟悉操作就可以,生活作息就跟一般上下班族一樣,很輕鬆!但是我遇到指揮官剛由陸戰隊調派來,他用訓練陸戰隊兵種的水平要求,所以我稱它是「飛彈部隊野戰化」。本來是三年少爺兵,後來變成三年陸軍飛彈特種部隊,差一個蛙人操訓練而已。

退伍後,我到一家事務機器公司當外務員一年,1977年進入空運公司,把臺灣的貨物運送到國外各地,屬於貨物航空運輸及報關業務。我從業務員學起,慢慢進入狀況。總公司在臺北,我負責臺中分公司,統攬中部地區的業務,有倉儲、打包、運輸及處理進出關稅的經歷。

福田自耕 夫妻各拉鋸

男人的重心在事業,我有工作要做,我太太鄧春治她比較輕鬆,家裡吃飯很簡單。我上工,她就可以去做她喜歡的事,像是去YMCA[1]、去進修,跟朋友去泡茶。

鄧春治的舅舅陳瑞端,因為家族財產繼承需要她蓋章,所以舅舅順勢跟她說慈濟,春治是從他那裡知道慈濟的,慢慢地舅舅帶她去做慈濟。早期臺中分會人不多,大家都很親,春治跟大家處得很好,慢慢地大家跟著我們叫陳瑞端「阿舅」(臺語發音)。

那時春治做慈濟,原則上我沒有反對;但是她老是要拉我一起做,我覺得:「她做她的,我做我的工作,不搭嘎的!」後來她一直假藉名義要我幫忙,像是幫忙打包物資、訪貧開車,或者分會有什麼事情需要人力的時候,她就會打電話給我,叫我去幫忙。

打包不一定在假日,有時候是上班時間,譬如農曆24日要發放,發放的前幾天就要打包;那時候是1988年,臺中的志工人手不多,男眾更少,差不多都是那五、六個人而已,人手嚴重不足,其他都是像媽媽的歐巴桑,粗重的東西都要男眾搬。所以春治就會說:「我叫我家那一個來幫忙。」我是老闆,當然時間上比較自由,不用被綁在公司裡面,她就覺得說我可以。但是她的「可以」跟我的「可以」,是有落差的,我們兩個為這件事一直在拉鋸。有幾次上人來,她就在上人那裡告狀,這樣的情形大約持續一年。

不捨志工媽媽們 自然融進慈濟大家庭

一回生、二回熟,大家跟我越來越熟,我越不好說不。說真的,那時候看就沒有人啦!訪貧開車的司機都是一些媽媽,如果都是女眾去,也不是很安全;因為有時候去很遠、又偏僻,有時候還得翻山越嶺,有時候環境很骯髒,還是需要男眾。

我每次去到集合現場,一看男眾真的很少;假如來了三位男眾,三隊出去,也只能一隊一位而已,況且經常要繞到彰化、苗栗、南投縣等地方去訪貧。本來只是我太太找我去,後來,慢慢地,師兄、師姊都習慣了,分會一有活動,他們就會打電話給我:「蕭師兄,我們有活動,請您開車來載東西好嗎?」剛好我們公司有年輕人,又有一部廂型貨車,可以運送一些資材;而年輕人可以幫忙開車,又能夠協助上、下貨物,就很好用。只要談好、安排好,資材裝上車,就直接拉到現場,場布完畢就開始;結束了再收回來,就這樣一次次地周而復始,慢慢進來慈濟了。

1990年我跟春治同時受證委員,上人給我們的法號是「慈濟清淨」,春治是「慈清」,我叫「濟淨」,所以我總覺得「有『清』才有『淨』」。我們那一屆培訓很嚴格,臺中受證只有九個人,只有我一個男眾,其他都是女眾。本以為受證只是多一張證件而已,工作都沒差;後來才知道這張委員證須承受的責任竟然是那麼大。當年培訓是以「母雞帶小雞」的方式,所以受證後我們都編在第五組,是跟陳瑞端阿舅與師嬤[2]同組,那時候第五組組長是張雲蘭師姊。

進到慈濟都有老組長在帶,他們都有相當的經驗,出去訪貧,怎麼觀察、關懷、濟助;又怎麼透過左右鄰居或是村里長,了解個案實際上的狀況。當時上人幾乎一個月來臺中一次,每次都有機會能夠親近上人,分享工作心得,並接受上人的指導與慈示。

人少事多 各種功能都做

臺中分會1989年還是日本宿舍的時候,我算是第一梯的影音志工,因為活動都要錄音、錄影,有時候也要寫一些文稿。當時還沒有像現在「人文真善美三合一」那麼齊全,大部分都是北區的師兄隨師而來,影音器材架設了,上人開示後,他們就將影音帶走,所以在中區來講,很少留有上人開示的資料,所以要整理出資料,然後再和未能參與的師兄師姊分享就很困難。

後來,我就自費準備一套影音設備,當分會內外有活動時,整個設備就能架設出去,活動結束之後拆收回來。當上人來時,我們也就有經驗能自己控場錄音,事後將卡帶寄回精舍前,也能做一些簡單的處理,留在臺中分會存檔備用。有興趣控場錄音的師兄師姊漸漸加入學習,慢慢地,中區影音志工成形,臺中分會拆除重建後才有正式的音控室。

在慈誠隊裡,我是幹事之一,所以很多的活動與工作都參與。包括日本宿舍的臺中分會在1990年拆除,1991年重建的時候,分會對面九號的民權寶座大樓剛好完工要賣,慈濟買下一、二樓和地下室,作為暫時推動會務的地方。1992年10月31日當時的臺中分會(現民權聯絡處)啟用,第十五屆榮譽董事授證典禮也同時在東海大學舉行,我與春治同時受證榮董。重建到啟用過程,整個事務性工作我都參與其中。

從1989年上人的「幸福人生講座」開始,慈濟在中區的活動漸漸多了起來。1991年上人應新聞局、勞委會的邀請,於7月13日晚上,在彰化縣立體育館對眾開示,是中區最大的一場講座。那一場活動的前置工作,中區志工、幕後全部動員約三、四百人,從現場場地無法形容的髒亂,打掃整理乾淨、布置完成到活動順利結束,讓與會的會眾幾萬人於半個小時左右,順順利利地離場並撤場完畢。記得晚上十一點半左右,回到臺中分會,上人還在夾層[3]等我們,當我向他報告會場撤場完畢,師兄、師姊們都回家了,上人才休息。以前這樣的大型活動,上人都是這樣地跟我們同在。

1993年10月24日彰化八卦山淨山活動與第一場的骨髓捐贈驗血宣導,我們從活動的場布、接待,甚至於公關⋯⋯什麼工作都做,因為志工不多,大家就各盡自己的專長。為了彰化第一場骨髓捐贈驗血宣導,我們跟慈濟醫療志業發展處同仁饒慧萍,到臺北榮總拜訪主導臺灣骨髓捐贈的陳耀昌醫師,並請他到場為志工說明,經過幾場的籌備會議,規劃了八卦山那場驗血宣導。驗血當天收集的血液,需要以空運送往美國分析,我當時跟著救護車護送到中正機場出關,除司機外,就我一個人。

職志合一 漸次轉換

1991年中國大陸華東水災[4]後,春治就被上人指派參加勘災與賑災工作,臺中分會1992年10月啟用後,花蓮慈濟醫院總務室主任王錦珠,曾經跟我提:「基金會缺人,回來花蓮啦!」我雖然沒有動念,但是仍然協助關心慈濟中區的相關行政會務,因此臺中分會的年輕同仁都親暱地叫我「蕭爺爺」。

春治1994年發現罹患鼻咽癌,回花蓮治療,上人要她留在花蓮養病,同時轉入基金會財務室擔任專員協助會務推動;而我在當年年底聖誕節前往花蓮探視,經上人開導後,我在1995年元月1日起到花蓮慈濟基金會總務室上班擔任高級專員,並兼任慈濟醫院總務室副主任一職,執行一般不動產及其他事務的管理。就這樣,我到花蓮慈濟基金會上班,同時陪伴太太春治復健,春治早我十八天進基金會。

我在臺中的工作要結束,換跑道到花蓮慈濟基金會的時候,我的同仁都不知道,我的客戶也不知道。從花蓮那邊工作抽空回來,才慢慢地跟同仁交代,因為他們本就知道我是慈濟志工,有活動他們也會開車子過來幫忙,同仁就像是我的幕後一樣。我去花蓮,他們都知道,只是認為「老闆是去當志工」。

行政職工跟志工之間有一段落差,我本來都是以公司為主,當志工的工作時間不多。但是決定到基金會工作後,時常須留在花蓮。在公司同仁心裡,覺得老闆當志工的時間變多了,留在公司的時間少了。那段調適期,同仁們會有一些不習慣;那時候還沒有行動電話,所以公司同仁有事情找我就用BB Call,是工作就交代一下,是客人就互動一會兒,有什麼事再交代處理。

就這樣,整個重心由志工轉到職工,所以我大部分的時間在花蓮,偶爾回到臺中有事情就聯絡,交代同仁:「如果客人有事情再跟我聯絡,沒有的話,你們自己處理。」臺中分公司的同仁都是我一手招募訓練,雖然知道公司需要我,但是我更喜歡慈濟,所以差不多經過兩、三個月後,就直接告訴他們我離開的決定,整個公司就交給他們處理了。

從剛開始一步步地做志工,到後來慢慢地全心投入在花蓮工作,完全離開我原來的臺中分公司,當然必須跟臺北的大老闆說明,他原本不同意,可是他知道是要轉入慈濟的志業,他無法挽留就說:「既然你跟阿鄧(春治)要幫師父做慈濟,好吧!」所以臺中分公司就交給同仁們接手;如果客戶那邊真有需要我再幫忙處理,他們慢慢做順了,後來就不再找我了。

我到花蓮慈濟基金會的時候,剛好慈濟三十周年慶,花蓮靜思堂啟用。慈濟從無到有,整個重心都在花蓮;當時基金會只有兩、三個人而已,因為先有醫院,再有護專,花蓮靜思堂才慢慢蓋好。早期基金會的行政,幾乎委掛在醫院的行政系統架構下運作,所以基金會雖有組織,但是沒有幾位職工。

我回花蓮的時候,各地的靜思堂很少,幾年後,慈濟志業蓬勃發展,逐漸地,基隆、臺北就多好幾個靜思堂,桃園、新竹、臺中、苗栗、南投、彰化、雲林、嘉義、臺南、高雄、臺東……各縣市都有靜思堂了。

所有的靜思堂建設後都需要總務管理,不管有沒有設置行政人力,一樣都有設備與相關事物資材提供志工運作,這整個都是我要承擔的責任。用最少的人力去做最多的事情,而且就算沒有行政人力,也要有志工協助。而當年我能夠跟全臺各區志工互動良好,是因為早期的大陸華東水災、外蒙古賑災、日本阪神地震賑災等,國內外的勸募、賑災,甚至於到各區做骨髓捐贈作業的宣導,所建立的革命感情。

出差臺中 遇上九二一

1999年9月21日我與人約在臺中談事情,所以前一天我從花蓮出差到臺中,當晚住在臺中市精誠二十三街的家裡,距離民權路臺中分會很近,僅約一、兩公里,騎機車大概五分鐘。

凌晨地震很大,我被搖醒,從床上滾下來。被震醒的那一剎那,莫名的、反射動作是逃離現場,從四樓往下跑到一樓,拉開鐵捲門,左右鄰居都已站在路中間,相互間的對答是:「好大、好大⋯⋯」「怎麼那麼大?」接著又天搖地動!「花蓮有怎樣嗎?」我腦袋中浮現問號。拿起手機就撥給在花蓮靜思堂的太太,耳邊響起太太春治的聲音:「好大的地震,你們好嗎?」我回答她:「還好,沒事!妳呢?」她說她快到靜思堂的道侶廣場了!我就說:「哦!好,保持聯絡!」掛上了電話,想一想不太對,平常活動都在民權路臺中分會,像家一樣,心裡第一個想到:「這麼大!分會不知道有沒有怎麼樣?」因為地震實在太大了,我看住家沒有事,所以就跟我的小兒子培剛說:「快!走!我們去分會看看。」就這樣,門一關,就跟兒子騎機車去分會。沿路一片漆黑,心裡想的就是趕快到分會。兩點五分左右我們進到分會,外面都停電,分會燈是亮的,除了值班的師兄以外,兩、三位鄰居已經在分會一樓門邊躲地震。進去之後大家相互關心一下,我請師兄們看看樓上、樓下是不是都安全,他們大致繞了一下,沒有什麼問題。

媒體已經在播報臺北的災情,也陸續播報中區大停電,災情不明。分會電話陸續響起,是師兄、師姊報平安,也回報鄰近有災情,他們說:「只是黑漆漆的很難確認。」我當下提醒:「安全第一,有後續消息再請回報。」整個思緒還在接電話、回電話、撥電話轉介處理需求時,兩點五十二分接到花蓮靜思精舍黃明月[5]師姊來電,轉達上人的關懷,並告知精舍、靜思堂、醫院、學校等都安全,她並問臺中災情。初步我回報:「分會無損,已聯絡上的志工都沒有事;但是因為停電,通訊不良,災情尚待收集,會陸續回報。」明月師姊轉達上人慈示:「安全第一!」

成立救災中心 電話接不完

只知道臺北有狀況,臺中這邊還沒有很明朗的同時,漸漸地有一些訊息進來,臺中向上南路那邊有房子傾斜,接下來聽說臺北有大樓倒塌,南投酒廠爆炸,我第一個感覺狀況不太對……

為蒐集一些資料,我拿出收音機,直接轉電臺就聽到:「臺北有房屋倒,有人死亡……」聽起來好像越來越嚴重,各地師兄師姊報災情、要資材、要人力的電話越來越多,轉接、交辦、彙整、回報基金會⋯⋯臺中分會救災協調中心就這樣成形了。

九二一災情訊息一直傳進來,我旁邊有三、四支電話,請師兄、師姊們幫忙聽,聽完之後寫過來,我來整理、聯絡。本來是拿筆在便條紙上寫,隨手貼在牆柱上,結果越寫越多;而且有一些訊息重複,所以須再次交叉印證、修正,因此請師兄、師姊找來大白板,放在諮詢臺後方,開始用奇異筆重新多次改寫。陸陸續續進來的訊息,知道南投很嚴重,東勢也很嚴重;某些橋斷了、道路隆起⋯⋯交通動線受阻。

漸漸地,有人報來:「太平有房子倒塌,潭子有人被倒塌的房子壓死⋯⋯」接下來五權南路德昌新世界整棟大樓傾斜,南投、彰化都有災情傳出,感覺災情很嚴重。當時我想到的就是「災民有什麼需求趕快給他們」。

天未亮 死亡人數倍增

天還沒亮,死亡人數回報就以倍數增加,需要協助搬運屍體的人力及助念人力不足,各地方都陸續提出白布、屍袋、冰塊的需求。我們沒有白布,就麻煩現場師兄、師姊:「拜託你們聯絡一下,附近有什麼朋友或是布莊,拜託他開門,買好之後再送去。」也就近聯絡人力支援,只要有訊息過來,我就趕快處理。

黑漆漆一片,夜裡挖出來一些往生者,白布蓋著之後,接下來就是運送,運送時要屍袋。開始要屍袋,災情多麼嚴重,開始北屯要二、三十個屍袋,大里要四、五十個屍袋⋯⋯越要越多。本來只是跟中部地區的醫院要屍袋而已,但是醫院一般屍袋存量都不多,所以彙整總數量之後,回報在花蓮靜思堂的鄧春治,她去報告上人。聽春治說,上人還問:「為什麼要那麼多?」統計後直接由花蓮慈濟醫院提供屍袋。

屍袋之後要「冰櫃」。屍體還沒有經過檢察官檢驗,還沒有確認身分之前,不能處理。屍體放著怕太陽曬,就是需要放入冰櫃。冰櫃從哪裡來?上人想到臺北環球貨櫃公司董事長李宗吉,經過聯繫,環球貨櫃公司在第二天(9月22日),就將冷凍貨櫃運到南投南崗工業區及林務局東勢林區管理處因應。

物資進出多 志工不夠用

9月21日天漸漸亮了,師兄、師姊陸陸續續往分會集結,家裡沒有受損、安全的,他們就主動到分會來。漸漸地,行政同仁,包括社工、財務、總務……都進來了。草稿資料就交給他們再重新整理並登錄,且凝聚大家的共識,請社工開始制訂各種表單,包括物資需求單、進貨單、出貨單、人力調派單、車輛調派單……所有的需求,一個個表格都訂定出來了。

由於震央在南投,大災區集中在中部。第一天(9月 21日)早上開始,各地方的志工也都動起來了,開始準備茶水、熱食、醫材與藥材,並回報民生必需品,例如:礦泉水、手電筒、電池、醫材、帳篷……等需求。他們發現很多人受傷,斷手、斷腳需要夾板固定,因為沒有那麼多固定器,所以找一些木材因應。分會差不多早上六點多就準備好物資,上午八點左右即陸續出車,將物資運往南投、埔里等災區。

同時很多的物資送進來臺中分會,幾乎全臺的物資都往臺中分會集中,不是我們跟人家要的,是主動送過來的,一卡車、一卡車送來。貨車司機一到,就說他是從哪裡來的,誰叫他送過來的,然後他就開始下貨;下完貨就說:「麻煩你簽個名。」他就走了。所以物資很多,很難管理,看起來很亂。

還好人力大集結,不只我們師兄師姊,後面很多年輕人、很多善心人士,他們知道「慈濟」就來了。在門口說:「我要來當志工,你們有什麼需要就跟我講。」所以物資很多,人力也很多,只是怎麼放、怎麼擺。因為本來分配誰負責什麼,可是負責沒多久又出去支援了。所以就算他想要專心在一個地方,但是,災區太大,穿「藍天白雲」志工服的非常少,一旦出去就成為核心人物,大家都聽他的,很難再回到本來的工作崗位。

一天早上、中午、下午很快過去,很多人會來分會要物資,也很多人會送來物資,那種情況很難控制;因為物資太多了,照規矩應該是衣服放一堆、食品放一堆、水放一堆、器材放一堆⋯⋯應該是這樣;但是因為拿了放、放了拿⋯⋯本來放好的、規劃好的,沒多久又亂了;有時候這東西太多了,那東西變少,它會擠過來、擠過去。整理、整理後,這東西又增多出來,又佔到其他地方了。

我們雖然做過很多次的協調與整理,因為大家的重心都在災區裡,沒有很多時間投入整理。這個情況是等上人到了臺中分會後下令全力整合,有期限的食品類趕快送出去,已經過期的馬上淘汰,幾位幹部坐下來談,先找放置場所,再分類物資移送安置,經分類重新整理就緒,才造冊納入正軌。

分會周邊空間都已經塞滿了,再怎麼挪就是挪不出空間來。所以就找誰家是開工廠的、房子有空的,分會對面九號旁一樓是空的,就借慈濟用。分會空間重新規劃,運用當時的人力,所有物資大洗牌。怕日曬雨淋的,像食品、奶粉、果汁等就進到室內放置;不怕雨的帳篷、睡袋、屍袋等就放周邊屋簷下,所以整個分會的周邊都是物資。

有些物資是不急需的,而且可以耐久的,先往外面可用的倉儲空間移動。像我家一樓是空的,平常當車庫用,幾乎所有的礦泉水都往我家移動。五米寬的面,十五米深的空間,礦泉水從地面到天花板,幾部卡車的量,師兄就一直疊、一直疊⋯⋯疊到上面,其他外地的更不用說了。

每一個地方除了人員安排以外,就是物資管理。慢慢訊息多了,物資就往外送。大概是第四、五天,透過大愛臺對外宣布「慈濟不缺物資,請不要再送物資來」。因為除了慈濟的物資足夠以外,其實每一個災區、每一個點,以及公共場所、活動中心、鄉公所物資也都非常多,所以再送過來,可能造成浪費。

四面八方 成立服務中心

九二一地震的災情非常廣,慈濟志工從四面八方很迅速地進災區提供服務,慈濟志工平常都有訪貧的經驗,也曾經參與過賀伯颱風的救災工作,第一時間發現災情,自動自發就在災區附近駐紮下來,挪一張桌子、搭個帳棚,一個諮詢、服務中心就出來了,鄰近的志工自然集結;加上我們的「藍天白雲」或是「八正道」委員的制服很明顯,很快地成為地區性的聯絡中心。

師兄、師姊都很有處理急難的經驗,知道的訊息就往臺中分會回報,因此所有的資訊很完整,包括哪個地方是誰、在哪裡集結、電話、提供什麼服務,都在白板上註記下來,訊息非常清楚完整,隨時提供需要做聯繫。

還有在外地工作的人回鄉,已經搬到外地工作了,地震後打電話回老家問:「你們那裡有怎樣嗎?」聽到馬上捲著行李就衝回老家。第二天慢慢訊息進來,電話一接起來,是臺北的師兄,他們分別會說:「我在中寮」、「我在集集」、「我在⋯⋯」,都已經回到他們的家了,跟當地的師兄師姊又整合起來,所以那股力道很強。而且外地工作的師兄、師姊,他們不只人回來,連物資整卡車都帶回來。那種向心力,真的是菩薩人力的凝聚、物資的集結,九二一真的徹底展現臺灣人的善。

很多人都看著:「慈濟人怎麼在那個地方救?」像后里張碧珠他們往東勢去,沿路走到哪裡救到哪裡,橋斷不能過,涉水過;雲林北港的師兄師姊,從斗六往南投途中,橋斷了過不去,他們在竹山就留下來了。雲林、嘉義的師兄師姊;依著地域性、地緣性支援。南投發生災難,雲林是有災,但是沒有什麼大難,所以主動往其他災區勘察,看情況成立救災點。

臺中分會 是救災精神中心

9月21日凌晨開始,手機通訊漸漸地斷訊。因為通訊公司的基地臺已經停電了,或許它有蓄電池,有所謂的UPS(不斷電器),可是也會慢慢地耗電直到沒有電;也許還有柴油發電機發電,可是柴油也會慢慢用完;換句話說,供電的系統越來越少,所以通訊系統越來越弱。

我們臺中分會那一臺緊急發電機,從地震後停電那一刻開始啟動,只給它柴油,將近一個月的時間,直到電力公司試電恢復供電,它才休息。不然沒有電,連電腦也不能用,什麼都沒辦法做。真的菩薩保佑,它讓我們整個功能運作沒有中斷。

那時候電話都佔線,因為手機漸漸不通了,有線電話還通,因此臺中分會的總機電話24734087,幾乎都佔線。但是臺中分會有一臺傳真機,發揮很大的功能,讓我們分會整個運作一直很正常。因為傳真機號碼沒有對外通訊,是對上人、精舍及基金會聯絡的專線。

我們的通訊除了電話、手機、傳真機以外,還有無線電勤務系統,發揮更大的功能。平常我們有勤務時,會用無線電隨時互相聯繫。當時民間有飛鷹隊、駱駝隊……等救難隊。救難隊使用越野型的吉普車,活動力很強,橋斷走溪底,路斷繞道而行,跋山涉水能夠到達很驚險的地方,所以他們到現場看到的災情很精準。這樣的相互支援,就是在賀伯風災時,南投一些災情慈濟曾經跟他們互動過。

因為有那次的合作,所以遇到九二一地震,他們在南投災區搜救,透過無線電聯絡慈濟;相對的我們無線電也會聽到一些訊息,並跟他們互動聯絡,整個訊息都能很機動地處理。我們也從這些管道去蒐集、彙整資訊回報。

第二天(9月22日),《聯合報》跟《中國時報》有兩位記者,就來我們臺中分會,拜託我們挪個空間給他們,因為慈濟這邊的訊息最快,物資最多,而且要進到災區都是管制,記者不一定能夠進去,所以安排他們在社工的後面。災區看到車上有慈濟的logo,是「藍天白雲」志工就能夠進去。所以全臺媒體、社會福利機構、慈善團體,他們想要進災區,就來臺中分會搭便車出去。那段時間,臺中分會成為整個精神中心。

共體時艱 吃睡在分會

九二一當天晚上,林碧玉副總執行長就從花蓮趕過來了,包括花蓮慈濟醫院的醫療團隊也到了。當時人醫會剛成立,所以醫療由花蓮慈濟醫院統籌。因為第二天一早要出門,所以當天晚上馬上召開臨時的協調會,依據第一時間整理出的訊息分配工作。他們根據彙整的訊息盤點所需醫療器材,同時聯繫臺北、高雄、臺南……甚至於臺中本地的醫事人員,透過相關的醫療管道與體系支援。

很多師兄、師姊白天出去支援、關懷,晚上回來分會。那時候臺中分會,外地來的志工,晚上回來在分會休息。我自從九二一那天凌晨,從家裡到分會就沒有回家,事情一直進來,一直分派、處理。應該是9月22日的凌晨,一直沒有闔眼,我真的受不了了,訊息也比較穩定了,實在是癱了,直接往旁邊的桌子底下一趴就睡著了。經過一、兩個小時,9月22日清晨三點多起來又開始忙。

每個人都動起來,像文宣組做一些文稿及彙整工作,很多訊息回來他們要整理、歸納,所以林珮華師姊跟她五、六歲的女兒小寧兒,一樣通通睡桌子底下。反正吃在分會,睡也在分會,整天都在分會,有事就出去,處理好就回來。

山線火車不通 心急如焚等海線

第三天9月23日,我接到在花蓮靜思堂的鄧春治通知,上人早上從花蓮靜思精舍出門,預計下午一點會到臺中。我跟田憲士及大愛臺兩位記者各一部車,到臺中火車站去接。從下午一點前就在那裡等,等一班車、兩班車、三班車、四班車……都沒有。電話怎麼打,德惇師父、德融師父……誰的電話都不通。知道他們出來了,可是該到的時間已經過了;雖然心急如焚,我們還是在那邊一直等。但是因為等太久,又沒正確到達時間的訊息,所以大愛臺同仁另有個案須採訪先離開。

等到四點多,彰化一班區間慢車上來,在臺中火車站才看到上人從擠滿回鄉人潮的區間車廂走出來,原來山線的鐵路斷了,火車不通,他們改搭海線火車,到彰化再換車上來臺中。看到上人關注我們的眼神,我壓抑了三天的情緒一下子解除了!當時我沒有帶相機,沒拍到上人從人很多的車廂走出來的那一幕,我覺得很慚愧,也很懺悔。事後我回報在花蓮靜思堂的春治,上人已經平安到臺中了。

上人下午抵達臺中分會的時候,我的喉嚨已經沙啞幾近無法出聲。上人到了分會先巡一遍再開始問,那個時候就請志工團隊,由他們配合白板資料做整體的報告,我就在旁邊聽,只是有一些比較特殊,上人在問、在叮嚀的時候會問到我,我就很簡單地回應,做重點補充。包括上人到各災區現場,我都是跟在後面聽而已。

震殤深壓內心 不願再談

地震後,上人到達之前,我最主要都在分會做整合,也因為都在分會裡面,災區我一直沒有去。聽到的都是二手消息,透過媒體報導與志工轉述,那個災情就一個「慘」字。上人到了之後,我們跟著出去,那真的很慘,整條街整片壓下來,馬路中間一棟房子倒這樣,馬路邊整排房子垮這樣,三樓變二樓、變一樓。房子變矮了,大樓碎了、橫躺了⋯⋯

林務局東勢林區管理處兩旁都是棺木,還有一些大體用白布或棉被蓋著,很恐怖啊!就是一個「慘」字,看到那個情況——你沒有看過,連想都沒有想過會這樣。

九二一當天晚上跟上人通電話,講沒幾句,「上人!地震又再搖了!」九二一地震震央在南投,芮氏規模7.3,之後的餘震6.9,搖得很厲害,公益路上的國泰大樓都在搖。所以這種大地不調,我個人一直不想再去談這件事情,真希望把它壓在內心的最底層,不願再去談。

「千萬不要再有,平常就要準備。」上人說「戒慎虔誠」,每一個時間都要做好準備。看到南亞海嘯,看到菲律賓,看到印尼這一些地震,臺灣真的很幸福,真的很幸運。

莫忘當年經驗 見證臺灣的善

上人說過「把握當下」,把每一件事情做好,不能想太多,有事情來就做,想太多反而不敢做。所以在慈濟裡面,平常大家都在活動,那種活動是經驗的吸取,默契的養成。上人也提醒「前腳走、後腳放」,真的要放得乾乾淨淨。可是最近上人常說:「要莫忘當年。」這兩個的對差,一個是人我是非「前腳走,後腳放掉」,但是經驗不能忘。

早期讀書的時候登山、辦社團,當三年的陸軍飛彈特種兵役,練就求生與整個團隊運作的基本概念,經營空運公司,學習組織管理。進來慈濟,學習物資打包、入鄉訪貧、辦各種活動⋯⋯每一段的過程都是經驗,這些不能「前腳走、後腳放」,經驗值得留下;那是在人生八識田裡蛻化出來的,就像九二一突然間發生,我從懂事以來未曾遇到,沒有腳本,也沒有排演,要拿什麼去展現?只有見招拆招,就是人生的經驗。

九二一時有很多年輕人來當志工,一開始不知道要讓他們做什麼,就問:「你的專長是什麼?」他就說:「我電腦設計。」我就說:「那你幫忙設計表格。」他說:「文書很行。」我說:「那你就幫忙打文書。」所以就請他們做資料,補足人力上的不足。所以當時的分工,整理出很完整的九二一資料。每個人的付出分工承擔,成就整個團隊的力量。

從1999年9月21日開始,慈濟成長很快,整個行政系統在人力、財力節約的情況下,分工建造十九個大愛村,一千七百四十三戶臨時住宅,援建五十一所希望工程學校。我在2017年10月由慈濟基金會總務主任退休,現在回來中區,住苗栗三義;退休之後,上人慈悲還留我當顧問,無給職就是待命被問,常常回去花蓮傳承原來的工作。如果沒有回去花蓮,幾乎早上我都會來臺中分會,就在一樓原來總務的辦公室。

2019年9月九二一地震就滿二十年了,坦白講,很lucky(幸運),看到人家那麼大的災情,而我們都能逢凶化吉、平安。那段時間,有重大災難,有很多人的協助復原,盡快地復建,見證臺灣實為以善為寶的島。

【註釋】


[1] YMCA (Young Men’s Christian Association) 基督教青年會,西元1844年創立於英國倫敦,而後再逐漸擴展至全世界各地。YMCA是以國際青年教育團體的角色,透過教育、文化、技藝、體育、露營、社團服務等有關事工的推行,同時透過世界各地青年的交流活動,擴展國際友誼的領域,來進行各項的服務,目前全世界YMCA活動網遍及一百二十多個國家。資料來源:臺灣基督教青年會網站,http://www.ymca.org.tw/(2019年10月14日檢索)。

[2] 師嬤,是上人的俗家母親、人稱『師媽』、法號仁德、委員編號五十六的王沈月桂女士。資料來源:《慈濟月刊》429期第28頁。

[3] 臺中分會(民權路),一樓通往二樓佛堂樓梯的後面,設有上人的寮房,寮房外有上人行腳至臺中時,會客或師徒溫馨座談的地方,慈濟志工慣稱它為「夾層」,此處亦是九二一地震後,上人決定救災、援建等重要決策之處。

[4] 華東水災,1991年5、6月間,華中、華東發生百年罕見的大洪水,災情慘重。中國第一次呼籲國際社會援助,兩岸由來已久的歷史情結,讓臺灣民眾各持正反意見。但佛陀視一切眾生平等的慈悲教義,讓上人無法視而不見。同年7月15日,公開宣布援助中國大陸災民,並於慈濟道侶刊登捐款啟事,促成慈濟踏出國際賑災的第一步。資料來源:2016年7月9日《證嚴法師菩提心要‧用愛鋪路寸寸行》,http://neptuner.666forum.com/t12445-topic(2020年3月12日檢索)。

[5] 黃明月,曾在幼稚園當過老師,早期在花蓮慈濟醫院服務,後來分別轉往大林慈濟醫院及臺中慈濟醫院擔任常駐志工。資料參考:大愛電視《師徒之間》大林醫院常駐志工黃明月,第32集,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wK-FMy-hPn0(2019年11月21日檢索)。